看完小李子的电影，是时候认识下真正的荒野
在奥斯卡赛道上陪跑了20多年的“小李子”，凭借《荒野猎人》终于抱得小金人。这位在少年时没躲过沉船，成为大叔后却扛得住熊瞎子百般蹂躏的主儿，真是荒野上神一般的存在。熊瞎子的连拍带拱果真轻柔如“露丝”的温存呵护吗？在北纬50度的雪野荒原里，熊瞎子和猎人是怎样的关系？我们不妨来问问荒原上真正的猎人，譬如在西伯利亚和中国大兴安岭生活的鄂温克人。
▲以养驯鹿为生的鄂温克人生活在北极圈附近的极寒之地。图/孙志江
在环北极圈生存的狩猎民族中，如何对待熊，不仅仅是一个物质层面的问题，更是一个文化层面的问题，有些更将熊视为图腾，人与熊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情感和关系。与之相比，电影里所展现的小李子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至极。
鄂温克族是中国北方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历史上这个民族长期生活于贝加尔湖周围和黑龙江上中游地区，以狩猎为生。漫长的冬季，广袤的雪野荒原，电影中的场景与鄂温克人的生存环境颇多相似。现在的鄂温克猎民早已经放下猎枪，成为森林植被和动物的守护者。但在历史上，猎民们曾经为了生计不得不猎杀熊，而熊又十分凶猛，猎杀不易，猎人们因此心生畏惧。如何摆脱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鄂温克人进行了多种尝试。
▲过去的鄂温克男子，个个都是神枪手。图/孙志江
在鄂温克人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称，过去熊也是人，同人一样也有拇指，它拿起棍子能打死人。上天知道了，不许熊害人，所以去掉了它的拇指，让它拿不了棍子。又传说，有一次上天让人和熊比力气，结果人拿不动的石头，熊不但能拿动，而且能扔到很远的地方，所以上天切断了它的拇指。这些传说很有意味，它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猎人从体能角度对熊怀有敬畏；二是将熊（包括其他野兽）视为与自身等同的生命体。这两点融合成为鄂温克人所遵循的古朴观念。
猎熊，真的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吗？如小李子般重伤之余，仅用一把匕首就能将熊杀死？
断然不是。
▲这一回眸，无比销魂，魂飞魄散啊~
熊的身形和体力绝非人类单以体力所能抗衡，只要与熊正面冲突，熊发起攻击，基本上是将人分分钟碾压于无形的。在过去尚能狩猎的时代，那些体格剽悍、狩猎经验丰富的鄂温克猎人都会明智地回避与熊的盲目冲突，而是在特定的季节有准备地集体猎杀熊。通常，猎人是在冬季发现熊蹲仓冬眠的地点后，组织几个猎手共同猎熊。猎熊时，先用木棍交叉封住洞口，再近距离将其击杀。猎人们也是趁熊冬眠打盹儿的时候才敢约上小伙伴集体动手，可见熊的力量之可惧。小李子能逃脱熊口，估计还是因为他颜值高、运气好，或是熊见他20多年没拿到小金人，怪可怜的，放他一马。
鄂温克人猎熊的目的是明确的，因为熊身上那层厚厚的脂肪是无可替代的越冬食品，足以让整个营地的人填饱肚子，在严冬中御寒。所以说猎熊活动常常关系到一个营地的人能否熬过寒冬。
▲与鄂温克人在族源上颇有渊源的通古斯人将又爱又怕的熊刻到铜镜上，此物现藏于黑龙江阿城上京博物馆
既然在精神层面上赋予了熊与人对等的位置，鄂温克人又如何来解决将其杀戮，食其肉、吮其脂的内心苦痛？有关猎熊的习俗显然十分古老。猎人们猎到熊时，割熊肉的猎刀不叫猎刀，而叫“刻尔根基”（什么也切不断的钝物）；打死熊的猎枪，不称其为枪，而叫“呼翁基”，是一件吹奏器（打不死任何野兽的工具）；打死熊后，不说打死了熊，而是说“熊睡着了”，并且要说“不是鄂温克人打死了你，是俄国人打死了你”。（战斗民族果然具有无敌的跨界声威。）另外，煮熟的熊肉一定要大家坐在一起吃。吃熊肉前要学着乌鸦“嘎！嘎！”地叫，假装是乌鸦在吃熊肉，而不是人。对于吃剩下的熊骨，也要全部搜集起来，按一定的方式摆放，认真地安葬，安葬方式与鄂温克人古老的葬俗相类同，就是将其遗骸悬挂在两棵大树之间进行风葬。私心想着这一切带有安抚性质的行为，无非是想化解人与熊的矛盾，试图抹去熊对人的仇恨，以免遭其报复。
▲鄂温克人将熊骨挂在树上风葬
有些学者将鄂温克人对待熊的特殊态度及独特的习俗，视为一种图腾崇拜活动。其实，如果鄂温克人真将熊视为自己的祖先图腾，那就不可能将其猎杀。总的来说，鄂温克人将森林里的野兽视为自己的衣食之源，并在内心赋予其几乎与人等同的尊贵地位。与其相伴的是，猎人们随时随地显现的内在冲突（敬畏之心与恐惧感），实际上起到了自我限制的作用，以一种内在的力量克制猎手滥杀野兽的欲望，从而维护了自己的衣食之源，使其种群保持自然繁衍的平稳节律。
▲鄂温克人节日里常跳的《斗熊舞》，模仿熊的动作和声音，害怕熊、需要熊、想成为熊，又想征服熊的复杂情感尽显
一句话，在鄂温克猎人如何对待熊的态度上，我们可以看到他们面对大自然时所采取的虔诚、谦卑的态度。
这，才是真正的荒原主人，这才是真正的荒原生存法则。■
本文节选改编自鄂温克族作家
乌热尔图先生的《敖鲁古雅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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