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沐斋常棣,棣

 

宁锐,字风云,号沐斋、畹庐、水木先生

当代著名作家、学者、书画家,其诗文书画皆精擅

“新士人主义”的倡导者和代表人物

熊猫就是猫熊,猫熊就是熊猫。

国宝就是国宝——在这里,从对事物的命名上,我们轻易就感觉到国人对于国宝的钟情和厚爱:熊和猫这两枚汉字的任意组合,均归其版权所有,违者(根本不可能存在)必究。熊猫的命名最大程度上保障了熊猫的权益,不怕被叫错。

熊猫是幸运的。并非所有生物都有这样的幸运。千百年来,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无数的事物之间悄悄进行着争夺汉字资源的竞争,这场旷日持久的无形竞争事实上永无止境。

菠萝这个名字一旦赋予一种亚热带水果,另一种古老的蔬菜就只能叫做萝卜了。哪怕“菠萝”这个名字实际上更像蔬菜——跟它同姓的菠菜就是人证。尽管菠菜本不姓“菠”,他的命名是来自古代的一次以讹传讹的误会。但正如中国人的姓氏也同样很难保证在历史上的某一时期不曾发生过更改和错乱一样:今天姓李的人,很可能唐朝以前姓王。

然而不论发生何等错误和误读,最大的郁闷莫过于发生在两个不同物种或个体之间,对于仅有的两三个汉字组合次序纠缠不清——好比一个班级30名学生,其中有27位同学,他们的名字分别叫作:孙行者、者行孙、行者孙、孙者行、者孙行、行孙者、孙者者、孙行行……你可以想象,这个班级的班主任、代课老师和其他几位同学该有多抓狂。

与此相似——有两种植物,他们的命名之争,演绎了上千年,至今无尽无休:棠棣和棣棠。

小莲庄X沐斋

这是我们很早就熟稔的诗歌: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诗经·小雅·鹿鸣之什》)

《诗经》中所轻描淡写的任何一种花鸟草木,都无疑在后世成为涵义隽永的象征、恒久经典的意象,棠棣自然莫能例外。从此以后,棠棣之花就被用以指代兄弟之情,缤纷闪耀在历代文学作品的字里行间,这份情意的象征,流淌在文人墨客生生不息的血液里,挥之不去。

唐代张九龄在寄给兄弟们的诗中吟咏道:“兴属蒹葭变,文因棠棣飞。”;宋朝苏轼则诗曰:“棠棣并为天下士,芙蓉曾到海边郛。”;明人编著的启蒙读物《幼学琼林》:“兄弟既翕,谓之花萼相辉;兄弟联芳,谓之棠棣竞秀。”;近现代,郭沫若的著名话剧《棠棣之花》,依旧留恋着这意味深长的花朵;而今天,我们只有在KTV的卡拉时光里偶然听到那些渐渐老去的“80前”同志们的歌声:

棠棣丛丛,

朝雾蒙蒙,

水车小屋静。

传来一阵阵儿歌声,

啊!北国之春已来临。

家兄酷似老父亲,

一对沉默寡言人。

可曾闲来愁沽酒,

偶尔相对饮几盅……

从《北国之春》这首日本民歌中,我们可以看到日本文化受中华文化影响之深之久,在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单单音乐这一小块领地就足可见一斑,受中华文化影响的其他民族的文化并不逊色于这种文化的发源地,他们对文化传统的认知、继承和创造值得称赞,而“文化反哺现象”早已值得我们反思。《北国之春》这首歌沿用的仍是《诗经》一贯的“赋比兴”手法:既然内容提及家兄,开篇必当描绘棠棣。

可棠棣是什么呢?神秘的诗人李商隐在《寄罗劭兴》一诗中似乎为我们留下了这神秘花朵的芳踪:“棠棣黄花发,忘忧碧叶齐。”诗句对仗工整,这里的“棠棣”和“忘忧”分别是两种花,李商隐说他看到碧叶整齐的忘忧、黄花盛开的棠棣——忘忧指忘忧草,学名萱草,俗称黄苗子,她也有深厚的文化意味,自古就被视为献给母亲的花。所以诗人将二者并举,一方面是符合植物正常生长规律的自然现象,另一方面也凝聚着情感的隐喻和象征:一边是母亲的爱,一边是兄弟之情。

米沃什诗意图X沐斋

那么这开黄花的,就是诗经中譬喻兄弟之情的棠棣吗?甚至在今天,很多人都这样认为:棠棣就在我们身边——春天里,城市公园中随处可见的一丛丛随风摇曳的碧叶黄花。

这些摇曳的黄花,叫做棣棠,并非寓意兄弟的棠棣。

李商隐错把棣棠认作棠棣,以至于清代文人冯浩面对李义山的诗句按图索骥,百思不解。他近乎喃喃自语地说:

“《尔雅》分列唐棣、栘,棠棣、棣,而疏以《召南·唐棣之华》、《小雅·常棣之华》分属之。《本草》合引於郁李下。今且未细剖,而其花或白或赤,皆不言黄。故程氏谓今人园圃中有名棣棠者,花繁黄色,义山其指此耶?所揣颇似之矣。”

大概意思就是说:“李商隐这诗是不是搞错了啊?我老冯也号称熟读经典,《尔雅》里有‘唐棣’、‘棠棣’,《诗经》里也有‘唐棣’、‘棠棣’。到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又把他们合并在“郁李”的条目之下,但郁李的花只有白或红两种颜色,没听说过有黄色的!如今倒听说有的人家园子里有一种叫‘棣棠’的,倒是开黄花——李商隐先生指的难道是这种花吗?我感觉很像!嗯,非常像……”

其实冯浩不必再犹豫,不必再迟疑。人家园子里种植的开黄花的“棣棠”,恰是李义山诗句里的花,学名黄榆梅,今天我们在公园中也经常见到,日本人称她为“山吹”,有一种日本产的国画颜料就是以之命名,色泽明黄,近似古代皇帝的龙袍。至于《尔雅》和《诗经》中提到的另一种植物“唐棣”,又叫栘,只不过是一种杨树,离花远了。而李时珍的《本草》注明的开白色或红色花朵的“郁李”,才是我们故事的主角:象征兄弟之情的“棠棣”,又作“常棣”。

郁李又是什么样的花呢?也许如今都市里生活的人们很难见到。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家乡多山,早春时节,山坡山坳里总能发现几簇郁李悄然盛放,白的粉的一串串相拥成团,类似野樱桃花,也像李花,但是并不高大。金秋时节,上山采摘郁李的果实,俗称“欧李”,大小若家樱桃,滋味像李子,但多了几分酸涩,别具风味。她的种子常被采集,晒干后的“郁李仁”是有价值的中药,可以利尿消肿,有润肠之功效。

原来,诗人们吟咏的兄弟之花,一直在大自然的山野间开放。只是我们搬进了城市,耳边不再有山风,眼前不再有野花。那些古老的文化符号和津津乐道的诗歌意象,成为熟视无睹的空壳,无数叶公好龙式的朗诵,还在今天那些诗人的唇角嗫嚅着麻木上演。而那最真实的棠棣,开着最朴素的小花,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

一句题外话,大家熟知的那位生猛夺取兄弟宝座,英勇篡位的明朝皇帝,他的名字叫朱棣。名字含义跟现实情况,形成“鄂不韡韡”的鲜明反差和强烈对比。蒋干相当不干练、来俊臣非常不俊臣、陈俊卿绝不是俊卿,魏忠贤更别提忠贤……历史上,这种绝妙的讽刺,代不乏人,屡屡上演。

来源:《温文尔雅》

经沐斋先生及上海古籍出版社授权

编辑:呆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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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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